第一次出差,好像外太空漂浮,离开这个热闹的世界很远。回来的时候,四重奏完结了,比尔盖茨来北大演讲了,香港选出了新的女特首,山东的辱母案沸沸扬扬,同是调查报道的雷文峰案却渐沉寂,没有了声响。

同事们说,好羡慕你,去云南。但我知道,这次去的云南不是那个鲜花盛开的古城。由于题材和同行者身份的敏感,一切需要小心翼翼的安排,需要应对各种可能的突发状况,需要编织各种各样的故事,也需要注意力的时刻在线。还好,我们运气不错,没有遇到太大波折,早早结束了行程。

报道还没发表的关系,现在还不适合讲路上的故事。但也许接下来几周,我会慢慢铺开,讲一路见闻。目前能说的,一个是在当地吃过最难忘的食物——罂粟籽牛肉干,一个是看过的最难忘风景——中缅边境的河谷。

牛肉干是德宏的特产,午饭的时候,当地司机拿了几条外面裹着芝麻类似物的牛肉干给我们吃。“罂粟籽,没有毒性的。”他说。话虽如此,入口总归还是有点犹豫。司机说,当地用罂粟籽、苗很多,因为无成瘾性,罂粟苗就像芦笋一样,而罂粟籽可以榨油,也是一种调味料。只是因为敏感,一般不直接这么叫。试吃,香香脆脆,味道挺好。回来一淘宝,竟然也有得卖。

第二个惊奇,是走到中缅边境的时候。去了好几个地方的边境,有些地方是普通的市镇,甚至可直接涉水过境。而有些地方是高山深谷,两岸相望不相及。

作为一个可耻的城里人,到小县城的时候会有些好奇,但更多的是慌乱。这里没有我熟悉的文明气息。除了路灯,街上的其他东西都带着一种未经修饰的粗粝。也许是听过太多小镇杀人案,在夜晚居住的酒店房间里,听到门口窸窸窣窣的响动,内心立即警铃大作——从被窝里小心地探头张望,哦,原来是又有人从门缝里塞进来一沓不可描述的小卡片。

第二天清晨,从一个小镇穿到另一个更小的小镇,再往没有水泥路的山头走,几近没有人烟的地方,一条泥泞小路沿山而建。我们沿着这条路往深山里走了三四十分钟,荒无人烟处,隔十多分钟才能见着一户人家。

茅草房,简易的帐篷,猪仔和狗仔在空地上撒着欢跑动。见着陌生人,抱着孩子的女人和蹲在茅草堆旁的男人都自然笑着,用所知不多的普通话给我们指路。十几分钟后,手机就没有了信号。

在这里居住的人,不仅没有微信,可能连手机都没有吧。这样想着,突然感到世界的荒谬。

山头的空气很清新,我们大口呼吸着,觉得是种奢侈。有那么一瞬,鸟鸣声与阳光里,我觉得这是个桃花源。但看到当地人居住的破旧房子和简陋家当,这个想法就和早晨的雾气一起,很快消散了。

另一个想法浮现出来。对他们来说,城市是可望不可即的桃花源吗?当地人突突的摩托车,可能知道答案。

四重奏结束得平淡,朋友说,好像故事未完。回来补完最后两集,我觉得很好。后几集的故事没有那么紧凑了,更注重描绘每个人的心态。结局既是俗套的大团圆,也不是——抱团在一起的蚱蜢们,终将在泥沼里浮浮沉沉。没有鲜花,没有爱情。

但毕竟,四个人一起生活在梦想的桃花源里,我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。

生活岂不是如此,城里村里,都一样。以前在游记里寻找世外桃源,现在在照片和朋友圈里寻找桃花源。妈说,你要在朋友圈里多发些小情小调的东西,别总是新闻报道国家大事。哦,我说。

大概那些我所关心和热爱的,是我的桃花源。

更新两件事,一个是昨天惊奇发现微信又给了我赞赏的权限——也就是说,可以,给,我,打,钱,了!(但是大家千万不要冲动嗯)

还有一件事是反馈。上次的《江西漫谈》,有一位江西的读者发来长长的读后感,写得尤其好,都让我自觉惭愧。放在这里,给大家看。

彭昭:

作為廬山村民,覺得妳觀察得細緻呢.將江西所處位置迷之尷尬說了出來.不過.人總說「異鄉人」「異鄉人」,究竟異在何處呢.無非是對「傳統價值」的「更新或背叛」.義無反顧主動擁抱新的,半推半就捨棄舊的.其實並無二致.作為如今的一線城市進城務工人員,個人覺得年歲越大人注定是離故鄉越遠的吧.鄉愁無非是「和爺爺奶奶通話中提取的又一個新鮮而陳舊的方言詞彙.雖說偶有溫度,隨著祖父輩老去,想起懷念它的週期漸長.」想起阿城的一個觀點「鄉愁其實是思念家鄉食物.對家鄉食物的思念來自童年吃過食物所激化腸道內的蛋白酶.沒有溫情,只有化學」.想起幾年前由爺爺領著去菜市場買雞蛋.「雞蛋得挑小的」「是小的更好吃麼」「哈哈哈 一樣的錢小的你可以多買幾個呀」也算是對阿城「沒有溫情只有化學」的一個反駁吧.他那是家裡人都死了沒了才這麼說的麼.有化學當然有溫情的好吧.我爺爺做的清蒸鯰魚.可了不得了.

里面所说的“乡愁”与我的感受别无二致,“有化学当然有温情”,此刻勾起的味蕾上的想念,几乎等不到清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