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香港前,我那只经常失踪的卡包,终于彻底消失了。

包里有我的学生证、职员证和八达通。好像一个隐喻,我丢失了在这里学习、工作和生活过的所有证明。在北京的时候是学生,没有“漂”的感觉。到了香港,才明白什么是“客居”。

这个城市自由却拘束。

拘束,是说它不活泼,没有北京那种热乎劲儿。人们各自为政。在711如果能遇到一个温柔又耐心的收银员,几乎要感激涕零。

但它自由。在这里我打通了眼界的任督二脉,世界完整起来。我感谢香港,爱它的“异域”风情。如果说香港教会了我什么,那就是永远不要站在单一维度去看待事物。用二分法下定论总是容易的,但讨论和交流就失去了意义。

托尔斯泰说,到陌生城市,是凭几个建筑物的尖顶识别,而离开了,所记得的也不过是几个尖顶。香港当然有足够的尖顶供我记忆。但它更重要的坐标,是人。在这里,遇到老师,朋友,同学,前辈。每个人都闪闪发光。我们在自由的空气里短暂相聚,又各奔前程。

说来也奇怪,要离开香港了,倒净想起她的温柔可人来。

想起她不加糖的冻奶茶,在冷和热之间挣扎个半晌才蹦出来一个“冻”字;想起她街道上作响的叮叮车,手里紧紧攥着下车前才发现八达通没带、掏摸半天凑出的两蚊(men)三角钱;

想起她快得要死人的地铁电梯,和慢的要死人的登山电梯;

想起她一连声的绿灯和“哒,哒,哒”缓慢的红灯,还有不顾红绿横穿马路的行人;

想起太平山顶的风景,南生围的小树林,乌溪纱的落日和龙脊山上高高的茅草;

在每逢傍晚淡紫色的天空里游泳,在台风过境的货运码头上散步,在大雨倾盆的郊野里骑自行车……

在她的冬天里瑟瑟发抖,在她的夏天里也瑟瑟发抖。

走的时候和朋友们一一告别,每个人都问我,为什么离开香港。为什么呢?

我说,一年前决定留下时,就已经想好了要离开。所有的理由归结在一起,只不过是每日回到宿舍身体最直接的感受:挤。

此外,听过太多奇葩室友的故事,担心自己再多住几年,也成为那样斤斤计较的半香港人。

此地不可久居。

也许在香港所有的好里,只有我是局促的,担忧的,不够从容的。

马家辉20年后重回吉隆坡的一座印度庙,恰好遇上20年前一样的印式婚礼,因为感受跟当年相同,竟觉得自己“二十年从没离开此庙”。离开香港前,我走在人群熙攘的地铁站,也有过这样一瞬的恍惚——多年后回来,人群也将依旧熙攘吧?仿佛我从未离开。

走之前的一晚,整理东西到半夜。凌晨爬上床,听到我的衣架在衣柜里乒乓作响。它们光溜溜的,像我的感受。

这点情绪,大概就叫做

告别。